孔子观史:中国历史"百世可知"

日期:2016-03-29 来源:解放日报

  比如,同样是表达“杀”的意思,汉字里除了“杀”还有“弑”,但两者有所区别。比如写“赵盾弑其君”。它讲晋灵公是个很糟糕的君主,整天不务正业,拿弹弓打人。这个弹弓打出去打到人,他很愉快; 打不到人,他很丧气。臣子当然劝他不要这样,尤其赵盾就老是劝,于是晋灵公就烦了,派人去杀赵盾,没杀成。但再后来,真的有人杀了晋灵公。结果,写史书的人不说那个人“杀”了晋灵公,而写“赵盾弑其君”。

  明明杀了晋灵公的不是赵盾,那位史家为何还这样写呢?他的理由是, “子(赵盾)为正卿,亡不越竟,反不讨贼,非子而谁?”意思是说,有人杀晋灵公的时候,你为了逃避责任就走人了; 既然你还没有走出国门,到国境就停了下来,而且你“反不讨贼”,回来以后没有利用权力把杀晋灵公的人给抓起来,所以“非子而谁”,不是你弑君,是谁弑君?要是让外国人来看“赵盾弑其君”这五个字,肯定就认为是赵盾一刀把晋灵公给杀了,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。这就是“一字寓褒贬”。一个字背后,蕴含着对一个人、一件事的观点,这也揭示出在中国着史何以如此重要。

  正因为中国人喜欢历史、注重着史,这使得我们的文明能够长久,使得我们的子孙后代都能够知道我们过往的文明是如何发展而来的。我们的文明并非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,但是只有我们的文明是世界上没有中断过的文明。这一点是最最了不得的,足以让我们骄傲。就算是曾经异族入侵了中国后,也没有把中国在文化上给亡了,他们只是做了统治者,而且这些统治者在进入中原以后,大都学习、继承了原来就存在于中国国土之上的文化。

  历史的“变”与“不变”

  从租庸调制到两税制,再到明朝的一条鞭法、清朝的赋税制度,都是有“损”有“益”的。中国的历史和文化演变就是这样一路走来,从某种程度上印证了孔子“百世可知”的观点

  我们现在多半认为 《论语》 是教人怎么处世的,但其实不是。《论语》里的内容非常丰富。在第二篇《为政》的倒数第二段,就有“百世可知”一语。

  有一次,孔子的弟子子张问道:“十世可知也?”这句话问得很有意思。孔子回答:“殷因于夏礼,所损益,可知也”。就是说,殷朝的制度、礼仪是从夏朝来的,所以它删减了哪一些、增加了哪一些是可以知道的。那么同样,“周因于殷礼,所损益,可知也。”孔子所在的时代是春秋末期,他看到了春秋的乱,知道这个周朝总有一天也是要被代替的,于是又说,“其或继周者,虽百世,可知也”。一百世是多少时间?在中国,“一世”是30年,一百世就是3000年。孔子为什么要这么说呢?因为他知道,自己眼前的这个社会跟前面的社会相比,只是略有损益而已,并没有太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孔子的这样一个历史观,多少也能启发我们,怎么看中国的历史经数千年而没有中断的道理。大家想一想,是不是这样?

  孔子看出来了中国历史的特点是“损益”。换言之,任何一个朝代都不能把前面朝代的制度“一扫而光”。它一定是把前面朝代的制度接受一部分、改革一部分,然后形成自己的新制度。此后的朝代,差不多也是如此循环往复。孔子站在自己所处的时代,看出中国的历史基本上是由“损益”变迁而来的,于是他可以有把握地说“百世可知也”。然而,在西方学者看来,这样的一个历史脉络其实是没有什么变化的。为什么呢?因为在他们的史学传统里面,若只是一个王朝替代另一个王朝,就意味着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变化。所以黑格尔在《历史哲学》中就说,中国是没有历史的,因为中国历史没有什么变化,从古到今都是如此。但其实,我们自己知道,它是有变化的。变化是什么?就是孔子所说的“损益”。这就是中国历史变迁的奥妙所在,很要紧。

  研究历史地理的人都知道,行政区划、地方制度就是慢慢变化的,不会一下子变过来:由郡县制变成州、郡、县,以后变成州、县,变成路、府、州、县,省、府、州、县,省、地级市、市、县……人们不会完全突然重新地创造一个制度。它一定是在前面的制度上进行调整,变成现在的制度。中央集权在中国历史上其实也有过很多变化,犹如“钟摆”一般。到宋朝的时候,它就发展为高度的皇权专制的中央集权,无论是调动军队、开仓赈灾,还是要调拨钱款,都要皇帝亲自下令。到了明朝,朱元璋非常羡慕宋朝的这种制度,就在此基础上作了改进,搞了一个皇帝内阁制,六部直接向皇帝汇报,使政权牢牢控制在了皇帝手里。所以,这个“损益”就是这样来的:前一个朝代是怎么样的,毛病出在什么地方,那么后一个朝代就会对它进行调整、改进,让它变得更合适。中国的政治是如此,经济也是这样。从租庸调制到两税制,再到明朝的一条鞭法、清朝的赋税制度,都是有“损”有“益”的。中国的历史和文化演变就是这样一路走来的,从某种程度上印证了孔子“百世可知”的观点。

  我曾写过一篇随笔 《中国文化的变与不变》。这里面说到的“变”与“不变”,其实就是“损益”的意思。有损有益,就是变了,但这个“损益”是不断发生、逐步进行的。于是,在这个过程里,它就有变、有不变。在一些西方人的眼中,没有变化就没有历史。但事实上,如果变化太大,历史早就不是原来那个历史了。就拿诞生于尼罗河中下游的埃及文明来说,它的变化就非常大,因而早就变得面目全非。从今天来看,古埃及文明就是中断了,而我们中华文明就是有变、有不变。因为它从来没有全变,所以中华文明绵延至今。当然,如果一个文明完全不变,也不行。为什么要有损有益?因为要适应时代的变化。如果真的一点都不损、不益,那么你这个制度也就没有了弹性,也就可能夭折。

  孔子说过的很多话,至今仍有一定的意义,所以我们要读《论语》。不单是为了学习处世之道,里面还有很多其他方面的智慧。如果我们想要使自己聪明起来,当然还要读读包括《老子》、《荀子》、《韩非子》、《墨子》、《管子》 在内的诸子百家学说,中国文化最大的智慧都在里面。等把这些诸子百家读完了,你会感到有一些提高,而且感觉还要再读书。为什么呢?因为你会感到,两三千年前的人怎么那么聪明?!他们把我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,有些恐怕比我们说得还要好一些。其实不单中国是这样,外国也一样。大家可能听说过“轴心时代”。世界上有大智慧的人都出现在那几百年间,西方、印度、中国概不例外。最聪明的大道理,那时候的古代人大都已经想到了。《金史》里有一句重要的话,“善吾师,恶亦吾师”。古人写史,其实就是为了让后来的统治者可以垂鉴资治。当然,除了这一点以外,历史还有惩恶劝善的功能。对一般人而言,读史会使人变得更聪明。

  中国人最爱听历史故事,到现在简直是“历史热”了。这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一个特点,也是非常好的一个传统。但是我们的问题就是太注重“经世致用”,太强调这一点就会变成一个毛病,就可能以论代史,产生影射史学这样的东西。所以,若要读史书,就一定要多看几部,要尽量看原着,要对照着看,这样你才会得到接近历史真相的机会。追求百分之百的历史真相,应该说是不大可能的,但是接近历史真相是有可能的。尤其是那些跟人物的评论没有关系的典章制度,历史上的记载基本上是靠得住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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